【丹枫】房前屋后

　　 仄瘦、蜿蜒的港溪自杨梅岭一路款款向西，挥一管纤细羊毫，蘸百里柔曼清波，在故乡李宅汪家随手写下一页排列不太规则的简短诗稿，一幢幢参差错落的土坯房就是一颗颗横平竖直、吃土很深的方块字，房前屋后便是村庄很生动的留白。
　　 那是改革开放前的故乡，藏在艰涩的记忆深处，房前屋后所有的留白意象，皆与很基本的生活要义相关联：
　　 ——这留白，多是乡村动态。比如房前可以用“晒”来贴切表达：更多的土胚房朝南或东蹲伏，房前围一圈院子、浇一片晒场，给日晒腾出足够空间。倘若天气晴好，父亲新收割的油菜、玉米、稻谷、大豆、茶籽，沿着季节的脉络相继躺晒在阳光的怀抱里，很多三五日，便蒸发了多余的水分，变得干燥、真切、纯粹；母亲一早洗回的衣裳，挂晒在院中的衣杆上，小半天便干透了，她摊晒在篾盘里的豆角干、南瓜干、茄子干、辣椒干一面也已经焦干，等她去翻晒另一面；有些时候，老人和孩子把自己晒在院子里，一个晒得安安静静、慈眉善目，一个晒得疯疯癫癫、汗流满面。房前也可以用“挂”来生动修饰——许多相似的屋檐下，既挂着菜种、腊肉、锄头、蓑衣等具象的生活物件，也挂着太阳、星星、月亮、云朵等抽象的生命意蕴，就像一幅朴素山居图很后盖上了鲜活的印章，立马便完整和生动起来。
　　 当然，屋后还是用“堆”来描摹更准确一些。村庄里谁家屋后没个半匝空地、一片菜园、几间圈房？一冬劈好的柴要整齐地堆放在过道里别被飘雨淋湿了，收割回来的草垛要一捆捆地堆码在圈房里垫圈喂牛，锈了快一年的犁铧堆立在屋檐下等空些再磨锋淬亮，上回用剩的砖瓦料堆叠在墙角以备来日再用，还有些放屋里碍事放院中碍眼的叮叮当当的物什扔了怪可惜也一并堆整在屋后——毕竟，屋后不像房前的院子是一户人家的脸面，它是相对私密的空间。
　　 ——这留白，满是乡间声响。譬如清晨，“嘎达嘎达”，那是一只母鸡在院落下了一枚蛋而骄傲显摆，“咯吱咯吱”，那是母亲从对面水井挑一担水晃进了院门，“啾唧啾唧”，那是窗台上几只小鸟闹醒了贪睡的好梦；譬如黄昏，“轱辘轱辘”，那是父亲推一车稻谷或柴禾蹒跚归来，“哈呵哈呵”，那是散学的孩子在院场疯玩鼓噪，“哼唧哼唧”，那是圈房的猪饿了在集体叫槽。“呼啦呼啦”，起风的时候，房前的风推搡着风奔跑，惊动了几扇门窗；“噼啪噼啪”，下雨的夜晚，屋后的雨追赶着雨坠落，拍疼了落寞的沟渠；“呱啦呱啦”，忙空了的妇女围聚在院场，空空的饭碗里盛满了月光，嘴里的话唠像港溪水那么长；“吱呀吱呀”，二爷眯熏着眼，端坐院中竹马上摆弄着他那把比回忆更幽远的二胡，琴弦里浓浓的烟火味和谷烧香，琴音里却是岁月沧桑万水千山；“嘭啪嘭啪”，年节里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唤醒了更多村里人时间的记忆……在这阙无止无休、深情演绎的乡间奏鸣曲中，房前屋后无疑是很不可或缺的主唱台。
　　 ——这留白，皆是乡居诗意。你端一把椅子闲坐在房前屋后，便坐进了季节深处的葳蕤诗意里：“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这是谁家房前屋后的春天剪影？“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这是哪家房前屋后夏日所见？“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栅鸡栖半掩扉”——这是更多房前屋后的秋季景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这又是谁家房前屋后的冬韵写意？……“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村里人用很朴素的方式，把生活的诗行种进泥土深处，也种进时间深处，随季节轮回收割，也随生命更替收割，并像张贴桃符般反复练习、反复修改，让房前屋后的乡居诗意常变常新、汩汩流淌。
　　 真是这样的！当改革开放的春风悄没声息地拂过家乡的山冈，山那边的田野便“哗啦啦”地冒出了积蓄已久的生动地气，鲜活的田土“扑哧哧”便改写了很新潮涌动的激越诗行；那条勾连山内外的弯曲小路，武汉老年癫痫病要命吗不久也像擦亮绷直的琴弦，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多起来的大车小车的车轮拨弄下奏响了乡村进行曲；那些土胚房仿佛转瞬之间便消失了，就像被橡皮轻轻擦去了几行歪歪扭扭的错别字，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齐整豁亮的小洋楼，当然，房前的院子还在，屋后的园子也在——这些生哈尔滨看羊癫疯好的正规医院居的新留白，又将演绎怎样的生活况味？写下怎样的生命续篇？
　　 ——或许，只有日夜奔流、永远向前的港溪能读懂这些诗行、知晓这个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