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恩】我的启蒙老师_1

她是我上小学高段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叫赵西黎。那时她高中毕业不久，一边教书挣工分，一边准备考学。她是我们本村人，与我同姓，但不同宗，却也排辈分。她与我排一辈，我该叫她姐。
　　 说她是我的启蒙老师，并不指她曾教我识文断字，我记不得她教了我什么知识。在贫瘠孤寂的环境里，是她启迪了我的蒙昧，在我面前打开了一片光明天地。
　　 她跟奶奶一起生活，但只是回家吃饭，自己常住在学校。她喜欢看小说，也有时间。我那时还不懂老师的工作内容，只知道她在煤油灯下看小说的时候多。那时的教育比较宽松，我们没有家庭作业，也没有压迫人的练习资料。很多农村老师都是挣工分，放了学便是农民。他们还有时间干家务，种地。她自己看过小说后就给我们讲，不是在课堂上，往往在我们一起劳动时。
　　 记得她*一次给我们讲的小说是《老共青团员》，写的是抗战时东北老林子里的抗日故事。她是一个善讲故事的人，她讲着笑着，仰起头，眼神飞向了远方。我被深深吸引了。尤其是讲到为了掩护工作，主人公何友与组织安排的一个叫小琴的同志假扮夫妻的情节，那是多么纯洁而温馨啊！她还给我们讲过《夜火春风斗古城》，说关敬涛妻子姚小桃是如何的优雅。在她的讲述中，顺着她的神情，我被提出了身处的现实，进入了一个超越的世界。我尽自己的想象走进小说人物的生活，体会他们的心境，反复编充他们的故事。因为她，我的想象力被极大地激发起来。我开始忘情地编织自己的梦，欲为自己的灵魂构建一个独立天地。
　　 后来我知道这些小说也算不上多么优秀，但我的老师在给我们的讲述中再造了它们。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那都是我所听过的很美的故事。
　　 这些时候都是在我们劳动的间隙之际。赵老师就和我们一起坐在泥地上，她将裤腿挽到膝盖高，裸露的小腿白皙而温暖。因为劳动，她不穿袜子，光脚穿鞋。讲着讲着，大概是讲热了，她干脆脱了鞋，将光脚丫子触进土里。这一时刻，我觉得她的赤脚和这土地是和谐的。这泥土非但没有弄脏了她的腿脚，反而向我展示着一幅绝美的画景。画中的老师就像我们哈尔滨看癫痫病的医院哪里更好身边的庄稼一样朴实可亲，又像那山间绽放的野菊花一样清新纯香。
　　 她常常把自己看过的小说借给我看，在阅读中我开始改变着自己的生活。我不愿与父母同睡一个窑洞，自己一个人另睡一个窑洞，在煤油灯下大半夜的读小说。在白天砍柴、打草、磨面、带孩子时我也抽空看。有一次，我一边烧火还一边看小说。农家的忙使母亲急躁，她夺过我的书扔在一边。我并不恼，还是拾起来继续看。
　　 在她给我带课前，我也听过许多故事，已有了阅读兴趣，但并没有这么沉迷。
　　 我的作文写得好，常常被老师拿到作文课上示范。她笑着读我的作文，每当这种时刻，我的心就跳个不停，头脑充胀，头皮发麻。我觉得那不像是我写的，已经听不到她在读些什么。我只是感到不自在，不好意思，头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身之所在。老师读我的作文一次，我都像病过一次，身体会好一阵子虚弱。
　　 现在我一点也不记得小学时上过什么课文，学过什么知识，只记得我喜欢听她上课。也忘了她怎么上课，只记得等她上课时的激动期盼。很后一点记忆是，她在我们的作业上打的对号很大方、流畅，真是漂亮。
　　 从欣赏小说人物，我反过来欣赏老师，思考生活。这使我认识到，小说世界并非如人们所说那样不可当真，它就表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小说是对我周围贫瘠、孤寂、粗糙生活的超越，相比自己的世界，我不由悲怆迷惘。但在赵老师的身上，我找到了与小说世界的联系。她的人格风范打消了我的困惑，我不再觉得自己可怜。
　　 她高高的个儿，流着粗粗长长的辫子。身材苗条，但不窈窕。她的眼有一点斜视，或者说她喜欢斜视，她远远看东西时就是这样。这种眼神很有力量，我们都怕它扫在自己身上。她大概有点隆肩，显得脖子有点歪，尤其在生气的时候。这时候她的脸会涨红，一会儿这红便退去了，又是白净净的。她牙齿不正，左手六指。我并不注意这些，因为她不注意这些。她脸上清爽而朝气，脸庞流光浮动，总是那么的精神，但漂亮的说法不适合她。她衣着朴素，落落大方，我记得她只穿条绒面的方口系带鞋。这就很好，这种形象死死规定了我的审美眼光。在以后的生活中，只要见到刻意打扮的形象我便本能地反感。我欣赏她走路时飒爽的样子，她仰着脸向前，全不顾周围人的眼光。
　　 我无数次地以她为角色编织很美的故事，在这样的时候我觉得生活美好起来了。这种美好实实在在，因为她就真真山西治疗癫痫病切切地生活在我所在的土地上。她又如同一株山丹丹花，就根植在这贫瘠孤寂的土地上，但它的光彩染红了一片山坡，使我不得不相信这世界的美丽。
　　 她坦荡率直，明在我们面前反对队里老是拉我们去劳动，不在乎我们中间队干部的孩子回去告状。但是真到了地里，她就忘了这些，只管挽起裤子和我们一块干起来。
　　 她反对队里老拉我们去劳动，却不烦我父亲常叫我去干活。往往到大中午了，父亲突然来学校叫我顶替他放羊。她从来没难为过父亲，我扫兴丧气地跟这父亲离开，她还热情地把我们送出来。
　　 她对村人都是这样，见到长辈都是有说有笑，叫叔叔，叫婶婶。她父亲是公社书记，但她一点也不势利，不娇气，能和大家说在一起，活在一起。
　　 我常去她办公室，她这时又像大姐姐。我爬在她桌边，看她改作业或看书。她的大辫子滑在胸前了，她大概觉得辫子扰累自己了，顺手把它摔向身后。有一次，就在她这一摔间，辫子竟从我的脸上手上滑过。一瞬间，一股暖暖的异样的感觉传遍了我全身。这种感觉不同于母亲的味道，这该不是所谓的恋师情结吧。我只是喜欢依恋赵老师，我能想到的是一种姐姐的温馨北京的治疗癫痫病医院哪家比较好?，我多么想叫她一声姐姐啊！
　　 她分明就是我的偶像。她是不经包装的，也不遥远，就在我的生活中。这偶像极大地影响了我的少年时光，直至今天。
　　 我上初中后，她考上了一所煤炭学校，是中专。我上大学后，她已工作成家了。
　　 她的丈夫是我们邻村的，当初也跟她一同在我们村里当老师，但没给我带过课。后来他们又一同考上了学。有一次我回家返校路过县城，碰到了她丈夫。这时候他们已经毕业了，都分配到我们县城工作。他问我从村里上来，看我老师的奶奶知道他当了县团委书记没有。他提官的事我知道，听乡人说他有硬背景，有族兄在外面混高了，他提官这事就是其族兄在后面做了工作。见他这样问，我便淡淡的说不知道。我知道他是想夸耀乡里，但我偏不凑他这个趣。
　　 有一次放假路过县城，我特意去看了赵老师。她瘦了许多，很憔悴，脸上没有了当年的勃勃朝气，说话亦不复当年那样意气风发。从她家里出来，一路走着，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沉痛。她已有了小孩，是孩子把她累成这样的吗？在我当年为她编织的故事中，可没有这样的情形。我不愿想象她这中间多年的故事。我明白了，她现在站在了官丈夫高大身影的后面。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听不到她的消息，我也害怕见到她。
　　 但我心里一直惦着她。岁月悠悠，人事茫茫，我的老师，她现在怎么样呢？